因为不需要旁人多说些什么,司马檐自己就明白东西晋的出现,不是全无可能。
又或者说,出现东西晋比一个大晋的可能性还要更高一些。
而,一旦大晋真的要割裂,出现东西两晋,那么最可能背负起这个责任的,便会是他。
也只能是他。
不然呢?
难道还能是现如今坐在阳世天地里大晋皇位上的司马钟吗?
难道他阿弟司马钟还真能顺利将皇位给传承下去?
便就算是他真的成功了,侥幸将皇位给承接下去,就现在整个大晋的暗流,那位将皇位从他阿弟手里拿过去的后继者,又真的有能耐妥妥贴贴地守住皇位、守住天下社稷,再一次将国祚传承平稳传承下去?
莫说是从后世归来、可谓是见证了司马家各支藩王争夺的司马慎了,就算是现如今坐在他阿父身侧的阿母,只怕都没有那样的乐观吧。
但凡国祚承继出现波折,最后史家刀笔清算,一切的责任不还是得回到他阿父的头上来?
司马慎心下无声苦笑。
可是他不能说。
他需要给阿父脸面。
天下的人都可以嘲讽阿父,怒骂阿父,指责阿父,但他们不能。
唯独他们这些兄弟不能。
整座峻阳宫正殿里安静得几如死地。
到最后,还是杨皇后先有了动作。
她原本拉着司马檐的手往下,牵住司马檐的手掌,将他的手掌拿到自己近前,柔声道:阿慎年岁还小,做事有些粗疏,想得也不周全,你作为阿父,你多教教他就是,莫要只骂人。
只骂人可教不会孩子。
司马檐重重哼了一声:我倒是想好好说、好好教,可他在做事之前,有跟我们说过什么吗?!啊!
有吗?!
对你没有,对我也没有!他自己想完,觉得有道理觉得绝妙,就直接吩咐人去做。不说在做事之前了,就是做完了之后,也没有说要来跟我们知会一声!
呵!他主意这样的大,需要我们来教吗啊?!
需要吗?!
非但是离得最近的杨皇后,就连坐在下手处的司马慎,都听出了司马檐看似愤怒狂暴的声音里的挫败。
杨皇后默然着抬眼往下一看。
司马慎连忙起身,垂手低头站在那里:阿父,是孩儿莽撞了。
你听你听!司马檐的声音越发的大了,他只说他自己莽撞!
他根本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!
司马慎倔强地抿紧了唇,半饷没有说话。
杨皇后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,但这一次,司马慎却是不说话了。
杨皇后暗自一叹。
你慢慢的教他就是了。她缓声道,他就是一个孩子,你跟他计较个什么。
你也莫要说他主意大,阿慎他可是东宫。他要是没有自己的主意,那你就更该不高兴了。
杨皇后好话、软话兜兜转转地说了一回又一回,才勉强让司马檐的怒火沉降下来。
司马檐看了下方一直低头沉默的司马慎一眼,转手拍了拍杨皇后的手背。
你先回去吧,昨夜到今日,你也累了,好好歇着。
杨皇后执掌峻阳宫内务,和武帝司马檐是真正的一内一外,从昨夜到今日晨早司马檐固然忙碌,可杨皇后也绝对不轻松。
当然,杨皇后也知道,这是她的夫郎要跟她的长子好好说话的意思。
杨皇后轻轻点头,一面起身离开,一面叮嘱司马檐道:那我就先回后殿去了,你好好跟阿慎说话,莫要净只骂他。阿慎是个好孩子。
司马檐也点头,轻声安抚杨皇后道:我都知道,你放心。
杨皇后转身离开的时候,还是又给了司马慎一个目光。
司马慎仍然没有抬头。
杨皇后脚步一顿,到底是隐去心下叹息,往后殿去了。
司马慎低头站在原地,木人一样没有任何动静。
坐在上首的司马檐盯了他一阵,见他一直没有动静,竟然也从座中站起,转身走了下来。
你觉得我做错了?
近在身前的声音传来,司马慎才抬起目光,直接撞入一双与他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睛里。
但和他常带有几分迷茫彷徨的眼睛不同,面前这双眼睛更坚定、更无谓,也更冷漠。
只不过这一刻,或许是正因为它所看着的是他的嫡长子,所以那双眼睛里的冷漠又完全褪去,只剩无奈。
司马慎快速地眨了眨眼睛,压下那一瞬间从心底泛起的酸涩与沉痛。
阿父,我没有做错。
话语出口,不说司马檐,就连司马慎自己都被吓了一跳。
他还以为自己会说些什么软和话,但没想到,竟然还是这一句。
司马檐倒是没有任何的变化。
你没有做错,所以错的就是我了?
这一句话冷冷淡淡,完全听不出更多的意味。
司马慎没有说话。
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但他知道自己既没有办法摇头,也没有办法点头,他只能沉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