淳庆帝坐在原处,心头震惊不已。
母后是如何轻飘飘的,就将寿安的性命舍了出去?
淳庆帝面色难堪:母后与守真做下此等约定,为何从未与儿子说过?
你一向心软,又与寿安感情深厚,若告诉你,你必然不忍。
杨太后瞥他一眼:这恶人便由我来当好了,终归她是我肚里出来的,我予她一条命,如今收回来,她便是怨我怪我,我也认了。
淳庆帝:母后,她可是您的亲女儿。
杨太后眸光轻闪,掌心的南红珠串转了两圈,才低低道:你以为我不心疼么?她是我十月怀胎含辛茹苦生下来的孩子,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,如今要舍了她,我只会比你更疼,比你更不舍。
可又有何办法?谁叫她不争气,放着好日子不过,非去作恶!我生了她、养了她,难道还能管她一辈子么?
一想到寿安,杨太后心口就疼,那种感情实在复杂。
无法绝对的恨,又无法绝对的爱,亦或是,爱得越深,恨便愈痛。
为何偏偏那么傻?为何偏偏作死?为何就受了锦华那毒妇的诱骗?作为皇室公主,她明明有一条胜过天底下万千女子的人生道路,为什么偏要自毁前程?
她想不通,无数个日夜都想不通。
想到恼恨时,甚至生出将锦华挖出来挫骨扬灰的念头。
可杨太后也明白,若寿安本心纯善,便是锦华说破了嘴皮子,也诱不了她作恶。
善与恶,皆由自己,怨不得旁人。
总归我已应了裴守真,金口玉言,万不能改了。杨太后重重闭上眼。t
守真不是那等不讲理之人,且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,没准他这会儿气也消了。
淳庆帝起身,道:儿子去劝劝守真,只要他肯饶寿安一条性命,朕可以再多给他一些补偿。
看着皇帝匆匆离去的背影,杨太后欲言又止。
身旁的嬷嬷道:太后,您就让陛下去吧,万一劝动了呢。
杨太后苦笑:你当谁都像缙儿那般心软?那裴守真瞧着斯文温雅,可他当年连寡母都能撂在洛阳不管不顾,何况寿安与他非亲非故,又蓄谋害死他妻儿他若是个贪财好色的,缙儿以利诱之,没准还能成。可他那人
这些年,裴瑕与他夫人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恩爱夫妇。
只要不在朝中,俩人妇唱夫随,成双入对,那份浓情蜜意,当真是羡煞旁人。
杨太后也算看出来,裴守真那人并非无欲无求。
只他所求所欲,皆是他那位夫人。
罢了,试试就试试吧。
杨太后虽不抱期望,但还是存着一丝侥幸。
万一裴守真肯松口,女儿这条命也就保下来了。
作为母亲,她自是盼着女儿活下来,何况寿安才刚做了母亲。
守真,你也是有孩子的人,应当知晓孩子失去母亲有多可怜。
紫宸殿内,淳庆帝好言好语地劝着裴守真。
想他堂堂帝王,愿意放下身段,这般哄着、求着一位臣子,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宽厚贤君。
可堂下那绯紫金带官袍的年轻重臣,俊秀脸庞仍一片淡漠,连着语气也无比清冷:陛下此言,也正是臣想问的。难道寿安殿下不知失去母亲的孩子有多可怜?
同为女子,她应当更明白妇人生产时的凶险,可她却挑着那个时机,对臣妻狠下毒手。
若非臣妻福泽深厚,怕是早已命丧产床,魂归九天,臣也从那日起变成了鳏夫,臣之幼子也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。陛下如今口口声声劝我宽宥寿安殿下,当初又有谁劝一劝她莫要行那等阴鸷歹毒之行?
他字字铿锵,望向上首的目光坚定沉静,不卑不亢。
淳庆帝一时噎住。
这事于理,他的确理亏。
可可他是君,裴守真是臣!
君臣有别,尊卑有分,这裴守真怎么就不肯听他的话?顺从他的意思呢?
淳庆帝只觉再没哪个皇帝做的像他这般憋屈。
想他父皇坐在这把龙椅上时,哪个臣子敢这般与父皇说话?
那沈文正公是父皇的老师又如何,他胆敢忤逆君父,照样摘了他的顶戴乌纱,将他赶出朝廷。
而且,当年裴守真在父皇身边时,也不敢这般大胆放肆啊。
还是自己太心软了。
对裴守真存了好些情谊,这三年又对他事事遵从,万分重用,这才纵得他这般无礼。
淳庆帝心思转了几转,越想越觉得堂中之人简直是恃宠而骄,堪称狂悖。
相识六年,淳庆帝第一次对裴瑕沉下了脸,放了狠话:若朕一定要保下寿安的性命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