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时间满室皆静。
程行秋极力压下愠色,可心中到底不快,便侧首问一边的下人。那下人哪里知道,只得摇了摇头,惹得他更是不满。
可转念一想,连那般重视昭容的程朱氏也被一句话就叫了出去,想来应是怠慢不得的事。他并不发怒,劝慰了自己,紧盯着门口。
他所站立之处只能瞧见一株树木,再看不见其他情形。
昭容盖着喜帕,视物尽是红色,虽是不明所以,却也并未取下,只恐坏了礼制或是今后的气运。
忽地,她见眼前的人影都规避开来,算上主子下人,皆在程老爷的示意下,乌泱泱跪了一地,无不敛声屏气,恭肃严整。
周遭忽地一片静默,不闻方才热闹,她只觉自己像是被扔入了另一方境地,心下焦灼不安。再侧首,却见行秋也正跪着,犹疑片刻,终是忍不住一把将喜帕扯下。
她倒要看看,事出何因,能将她晾在一边。
这一眼,却叫她浑身怔住。
门口处立着一身长玉立的男子,着玄衣,墨发高束。他眸中寒凉,隐有恍若深秋的肃杀之气,只是淡淡一眼,也能叫人心生战栗之感,就算对方只着便服,也知此人久居上位。
昭容不由上前几步,脱口道,“皇兄!”她面上一喜,只当他是来为自己撑场子的。
虽之前请旨被拒,可他能亲临此处,比单是一纸敕旨难得得多。何况敕旨并非必须,他的前来也是同等效力。只要他能点头,玉碟之上才能载入程行秋的名讳。
姜怀央只淡淡扫了她一眼,却并不回应。
他悠然道,“程御史,今日程家大喜,怎的也不知会朕一声?”昭容我行我素惯了,能想出这一出来,倒也不足为奇。
只是这程御史能在京中立足,也算个精明人物,在此事上脑子却也不清明了,随着长公主胡闹。
自古以来,公主虽于皇宫锦衣玉食,可她们的婚事,从来不仅仅意味着一个心上人而已。就他们欺瞒天子一层,也有充足的理由治他们的罪了。
程老爷面色一僵,调整了姿势将身子下伏,语气惶恐,“臣不知陛下会来。”
温雉接到主子递来的一眼,便上前扶了他一把,笑眯眯地道,“御史大人莫怕,陛下也不过是来瞧一瞧公主罢了。”
他感受到程老爷的臂有些压手,显然是不敢随意起身,便低声又道,“御史大人若是喜欢咱家一直这般扶着,倒也不是不行。”
他压低嗓音,一字一句落入程老爷耳中,好似毒蛇吐信,叫他浑身泛着寒意。程老爷听出话里深意,忽地一颤,忙直起了身,只是仍是跪着。
温雉满意地一笑,这才松了虚扶的手,退至一边。
见程老爷惶恐至此,昭容辩解道,“这都是本宫的主意,怨不得程家之人,本宫要做的,他们哪里敢拦。”
她凤冠霞帔,黛眉艳唇,真有了个新嫁娘的模样。这礼还没成,就先回护上了。
姜怀央掀起眼皮,“他们自然不敢拦,因为你是一国公主,他们敬你畏你,全看在天家的颜面上,没了你的母族,你以为的说的话还顶什么用?”
他竟是将这层缘由直接摆在了明面上,可也的确如此,昭容一句也辩驳不出,只讷讷道,“皇兄这是何意?”
历朝公主都躲不过和亲的宿命,即便是最受宠爱的公主,也顶天是不将其嫁出大芜去。而是当场封一个婢子为公主,替她去异域和亲。
一面安抚了异族,一面也保下了公主,这是对公主最宽容的做法。
可太后一个妇人,能念着私情纵容昭容自择夫婿,身为新帝的姜怀央却不行,他首先要为大芜考虑,平定朝野,安抚蠢蠢欲动的异族,才是他该思虑的。
何况还有阮家小娘子那一层在,他便更不可能轻易承认了这桩亲事了。
第99章 夜闯
昭容望进姜怀央冷淡的眸子,忽地明白,她这个皇兄并非是来祝福她与行秋的。
她的心沉下去,像是落入深渊,死死裹挟着她的失重感,使她不住晕眩。
她听见新帝再次开口,“姜听雪,我可以允许你们成婚,只是后果,你可要好好思忖。”
她愣了一瞬,才反应过来那是她的名讳。她搬出皇宫已久,连母后都是一直唤她的封号,仿佛这才是她的名讳,时间一久,连她自己都快要忘却。
这个封号像是深深烙在她的骨血里,予她荣光,也意味着她要承担身为一国公主的责任。
只是母后委实将她护得太好了,以至于她一直以来都只享受了身为金枝玉叶的好处,却无半点怜悯百姓,也不见同理心。
她其实知道,皇兄唤了她名讳的意思是,要她在长公主之位和程行秋之间做出选择。
要享乐不担责任,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事。
可没了长公主的身份,她还控制得住行秋吗,程朱氏还会对她好声好气吗?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声音早已给了她答案。
她只得装作没有听懂,转脸对一边的婢子斥道,“愣着做什么,还不为陛下安桌布椅。”
那被点了的婢子一颤,忙应下。
昭容又撑起一个笑来,“皇兄一路来定也乏了,不若移步去正厅,且先用了晚膳。”她心如鼓擂,想着,若是他不答应,她又该如何应对。
好在姜怀央并未一直揪着不放,微微颔首,便随那婢子去了正厅。